《甲辰年》邮票正式开售前一周,邮局门前排起了由一只只小凳子组成的长龙。每只凳子上认真地标着数字,还有的位次放着半块砖或一块小石头,标准的老底子上海滩菜场排队的作派。细细一数,尾号已到70以后。排在第一的老爷叔,一边用不太齐全的牙齿对付一只油酥饼,一边说:“排了好几天,家里人或排后面的老二老三老四,会来轮换,再坚持一天多一点。”在最低温度冰点以下的二九天,他的鼻子冻得有点红。但他嗓门很大,给自己打气,也给队友鼓劲。有人透露,这位老爷叔,连续几年买生肖纪念邮票,都排在第一。上过电视台的晚间新闻,人送雅号“生肖邮票一点红”。
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,老年人成了集邮的绝对主力。去年年初,我到邮局取定位册,前面一位长者鹤发童颜,要领大版册、小版册、定位册、中奖邮票……我冒昧地发问:“每年花多少钱集邮?”长者笑着伸出巴掌晃了晃,不知道是五千还是五万。集邮柜台的女柜员也一脸慎重,仔细核对,认真交割,反复查验。
排在后面的银发邮迷并不在意这会儿的耽搁,一面与熟人视频通话,“还在排队……”一面不耽误聊天,话题却有点囧:“老早邮销票吃香,现在靠新票撑市面。”
邮销票,指用过的、盖了邮戳的邮票。在邮票票面还是“中国人民邮政”、3分钱能买只大饼的年代,平信邮资,本市4分,外埠8分。买一套四方联纪念邮票,就是阔绰,买整版肯定是炫富。收集邮销票,是零门槛集邮的起步。尽管纸质不柔韧,印刷不精致,但集邮是享受快乐与蹉跎失落的难忘过程,故而集邮大军浩浩荡荡。为一张面值4分的普票,能在邻居家门口耐心蹲守,等主人取信时,厚着脸皮说:“黄家伯伯,这张邮票给我好吗?”若是纪念邮票、特种邮票,急吼吼的腔调可想而知。所幸,每次讨要都有满意的回馈。
拾遗补缺的交换,也很重要。互通有无,甚至“拉帮结派”,努力凑齐一套,哪怕成色差异明显,也怡然自得,也由此知晓一些历史、文化和时事。没有追涨杀跌的投机心态,更与银货两讫后欣赏一整套一整册的感觉迥然不同。至今回想,温暖如初。剪辑报上有关邮票典故、鉴赏知识的专栏文章,也是功课之一。剪报还在,当年大咖,多已不见。
如今,集邮像一次固定程序。每年9月10月间付款,来年1月领上一年的邮册。回到家,这本邮册就成了书橱里的一个摆件,没有沉浸其中的雅兴,更无探究。说是玩家,都不好意思,顶多是个凑数的伪邮迷。偶尔收到寄来的报纸、画册等,信封上或是“邮资已付”的戳印,或是一张皱巴巴的普通邮票。暗地思忖,若换一张纪念邮票譬如龙票,岂不两全其美?冒昧打招呼:“是不是……”人家的回答也直白:“寄,已经不容易了。”
没有寻觅追踪,翻看把玩的烟火气,邮票就像橱窗里明码标价装饰精美的婚纱,待字闺中,要靠品相博名声。邮销票,已在世上走了一遭,虽然折旧,但有故事,犹如一件沧桑的征衣。是骡子是马早有定鉴,还有收藏价值。喜欢“婚纱”,抑或钟情“征衣”,就是一道有趣的选择题。
柜台边,这一拨老者聊来聊去,忽然相视一笑。彼此不就是一张张邮销票吗?如今,“依妹儿”无处不达,家书抵万金,几成传说。老了,还有点爱好,无论做玩家还是当邮迷,都挺好。